小滿家

大自然中許多生物有變色的本能，有些是為了保護自己免於被攻擊，有些是為了誘餌以利捕食；動機不同，卻都是同樣目的：為了生存。

人類也具有這種能力，而且不只是為了生存。

童淑華便是在離開這家房屋銷售仲介公司後，發現這個道理。

才畢業不到一年，就已經換過三次工作的她，對這次的工作懷著極度的憧憬：穿著漂亮的制服，坐在美麗的預售屋裡向來看屋的人描繪未來的家。

她將自己裝扮得超乎年齡的成熟嫵媚，去應徵這份工作。

見辦公室裡早坐著幾個似來應徵模樣的人，心想大概沒啥希望了，不意經過簡單的面試後，她被一位打扮得極新潮的女孩引進總經理辦公室。

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後的男子見她進來，示意她到側邊的沙發坐，隨即從椅子上站起來，走到她對面坐下。

那人身材矮小卻極粗壯，一張黝黑、凹凸不平的臉上配著一雙禿出的眼睛和一張大得驚人的嘴，童淑華見他，心中一震，「蜥蜴！」她在心裡暗叫，眼前這人像極了蜥蜴。

「恭喜妳被錄取了，明天開始公司會給你三天的職前訓練……。」從小怕蜥蜴的她，只見這個被剛剛那位小姐稱為關總的人的大嘴，不停的張閤，似在等待獵物，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。

「童小姐。」關士輝叫她。

「對不起。」童淑華回過神來，羞愧的說。

「妳可以先回去了，明天早上八點半請準時到公司。」關士輝說。

「我被錄取了？」童淑華怯怯的問。

「是啊，明天開始職前訓練。」關士輝笑著說，「上課時不可以這樣不專心喔！」

第二天一早，童淑華精神抖擻的踏進公司大門，立刻被淹沒在吵雜的人聲中，找到昨天的那位小姐，辦妥了報到手續後，拿了一疊資料，走進會議室。

迎接她的，是一張張看似陌生卻有點熟悉的臉，「啊！昨天一起面試的人嘛。」原來全部都錄取了。

連著三天，都是些有關銷售技巧、說話訓練、專業知識、價格策略、市場情報以及實際演練的課程，甚至，安全防護的課程，她都用心的學習著。

密集的課程中，走了一半以上的人，到了第三天課程結束時，只剩下她和兩位看來年紀不小的小姐。

最後一堂課後，她被分配到梁錦心那組，並與另一位專員于來福搭配，身為菜鳥的她所負責的工作，便是想辦法將專員簽下來的房子賣掉。

通常專員最怕的就是和菜鳥搭配，因為大半的菜鳥會影響業績，所以于來福面露不悅之色。

于來福一言不發的領她下樓，她才一跨上于來福的摩托車，還未坐妥，摩托車便箭似的衝出去，她在後面也不敢抱怨，只得抓緊于來福，趁著他停下來等紅燈時，才敢調整一下坐姿。

莊敬路的一棟老建築物前，于來福停下車，交給她一副鑰匙，「在四樓，你上去整理一下，這樣客戶來看屋的時候印象才比較好，比較好賣。」說時，口裡流洩出檳榔濃厚的荖藤味，童淑華覺得一陣噁心。

于來福說完，便加足油門呼嘯而去，留下童淑華一人。

穿著一身套裝、腳著高跟鞋的她，小心翼翼的走上四樓。

打開房門，一股刺鼻的沒為朝她衝洩而來，她本能的迅速用手掩住鼻。散置一些雜物的屋裡，因為久無人住，蒙上一層不算薄的灰塵。

難怪要上安全防護課，她恍然大悟。

看到牆角有一隻掃把和畚箕，她避開雜物走過去，正要伸手拿，想到自己身上新買的套裝，皺眉，決定不管它，轉身看了看屋內其他地方，發現一處還算乾淨的範圍裡有一張椅子。

到樓下買了份報紙，將椅上的灰塵拍掉後，鋪了幾張當墊子，才勉強坐下。

她百般無聊的坐在椅子上，不一會兒，竟打起盹來。一整天下來，除了中午出去吃飯，她幾乎沒離開過這間屋子。

于來福五點鐘來接她時，發現屋裡猶是一樣的髒亂，口裡不禁嘮叨：「你這樣是想房子賣不出去是不是！怎麼也不打掃一下？」見她一身新衣，才又緩下口氣：「明天不用穿這麼漂亮了。」

工作性質和當初的憧憬不同，又受到如此冷言冷語，原想辭職算了，但是已經換過三個工作，而且看在誘人佣金的份上，她耐住性子，繼續上班。

連著幾天，于來福都將她載到樓下便自行離去。這期間來過幾個看屋的人，卻都匆匆看過便走，絲毫沒有要買的意思，她逐漸對這份工作喪失的信心。

梁錦心適時將她分配與林名義搭檔，她才又暫時打消辭職的念頭。

林名義進公司比她早半年時間，也算是半隻菜鳥，所以對她和善多了。到達現場後，還幫著她向客戶解說，教了她不少實務經驗。

看屋的人雖然比前一間多了些，但是，居高不下的價格，卻又教她無計可施，眼見快一個月了，業績仍是掛零。

梁錦心開始逼她：「妳知道，做我們這一行，靠的就是佣金，妳若一直賣不出房子，扣掉廣告開支，根本領不到什麼錢的。這樣吧，妳找出最有希望的客戶，再打一次電話給他，約他再看一次房子。」

她想到姚太太。

看屋那天，林名義特意到現場幫著遊說，眼見姚太太還是猶豫不決，兩人正不知該怎麼辦時，關士輝和梁錦心相偕到來。

林名義假意過去接待：「朱先生，你若再不決定，機會只好讓給那位太太了。」說完刻意看了看姚太太。

「怎麼，怕我不買啊。」關士輝假裝生氣，「我這就開支票給你。」說完做勢打開公事包。

「不是啦，既然您二位都對這房子有興趣，現在就只好看誰先決定了。」林名義笑著回答。

一旁的姚太太見狀，拉著童淑華：「童小姐，我決定買了，你等等我，我這就下樓去領錢。」說完從皮包中掏出一疊鈔票，「我先付你五千塊。」

「這位太太，是我先說要的，你怎麼能動搶。」關士輝走到姚太太面前，一臉生氣的說，心裡卻在暗笑。這招果然厲害，關士輝不愧是隻變色蜥蜴，偽裝得一點破綻也沒。

第二天，業績終於破零的童淑華正想著如何安排厚厚的佣金時，姚太太一身是傷的哭鬧著進來。梁錦心見狀早跑進廁所躲起來。

「童小姐，求妳將錢還給我，我先生說如果要不回那筆錢，就要跟我離婚。」

童淑華被這突來的狀況嚇得手足無措，于來福見狀走過來：「這位太太，約都已經簽了，你這樣算是毀約，照理公司是不負責的。」

姚太太一聽，哪肯罷休，發了瘋似的抓住童淑華又哭又罵。

待姚太太被警衛帶走時，童淑華軟癱在椅子上。

在公司方面軟硬兼施下，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。

領薪日，童淑華發現薪水袋裡僅有三千元。

她拿著薪水袋到關士輝辦公室。

「這已經算是不錯的了，你捅了這麼大個摟子，公司花了多大勁才解決，妳還想領什麼佣金。」臉上的肌肉跳動著。

「那至少薪水也該有吧！」童淑華爭辯。辛苦了一個月，她可不願意白白的放棄。

關士輝翻出一張契約書，「你看清楚了，合約上寫著若對公司的名譽造成傷害或金錢損失，立約人願負一切責任。」說完將合約書丟到童淑華面前。

童淑華這才發現，因為自己的疏忽，草草簽下了這麼一個不合理的約，只好認栽，不再言語。

「妳的潛力不錯，希望妳能繼續努力。」關士輝見她不言語，又換上一張笑臉，對童淑華說。

童淑華搖搖頭，轉身走出辦公室。

「再見，蜥蜴。」

<本文另刊登在1996年8月號BEST智謀雜誌>